叶坊专门为他在湖心修了一座水榭高台,名为阆苑,客席临水环绕左右,共有十二座,称为十二玉楼。每座玉楼,当期只容一位雇主,价高者得,自是腥风血雨争相抢夺,趋之若鹜,千金难买一席之地。
觊觎月尝笙的世家子弟们,并非全是君子,不是没人动过歪心思,也有不顾劝阻爬进居中阆苑的,可月尝笙看起来柔柔弱弱,滋事的人竟全都被他栽进湖里去了。
市井传言道,天下第一的美人有着天下第一的功夫,更沾几分神秘色彩。
月尝笙性情寡淡,仅有的热情全都献给了音律,平时不言不语,吃穿用度无任何喜好,对万事都不上心,周围诸人痴狂的追捧,更是置若罔闻,视如无物。
月尝笙有无演出全看心情,能不能碰上只能随缘。许多人高价求得一座玉楼,眼巴巴望了一日,大多都赶不上场。
所以每次登台,不仅湖边围满根本看不见热闹的看客,玉楼中的客人们,更是扒在栏杆上欢呼探望,恨不得滑进湖里。
月尝笙在叶坊半年,再如何不闻窗外事,也发现一件蹊跷的事情:
玉楼东首第一座,永远都是空着的。
玉楼临水而建,缀满薄纱帷幕,无人的时候都垂坠至地。有客人时,为了视野开阔,俱都卷起缚好。
有资格登楼的人,都是有名有姓的世家少爷,出门在外也跟随着浩浩荡荡的家仆护卫,虽然无法全都挤入楼内,但也绝不至于冷清。
而第一玉楼的帷幕,从未被卷起过。里面也永远都空空荡荡,一个人影也无。
月尝笙休憩之时,无意问了掌事一句,掌事却道:
“不是呀,第一玉楼一直有个固定的客人,是钟离家的大少爷。他每天都来,已经小半年啦,从未缺席过。”
月尝笙不由疑惑。
钟离苑这几年如日中天,其雷霆手段,他是有所耳闻的。钟离苑的大少爷居然偷偷摸摸地在自己这里听了半年的曲子,半丝也未动用手脚接近他,实在不像是传说中钟离苑那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作风。
再次登台的时候,他也不免向那第一玉楼多望了两眼。
青纱帷幕一如既往静静低垂着,凉风也带不起任何涟漪。
月尝笙难得地在演奏途中出了神:那里怎么可能有人呢?
一曲梅花三弄奏罢,月尝笙在如雷贯耳的嘈杂掌声中施施然退了台,随身的小厮月惆忙来接琴。
月尝笙便问道:“今天第一玉楼有客人么?”
月惆接了九霄环佩,小心翼翼用织锦覆好,随口应道:“哎,不就是那个钟离苑大少爷吗,还能有谁。”
“真有人?”月尝笙十分质疑,吩咐道,“你去看一眼。”
月惆清脆应了一声,跳上扁舟划着去了。
不消片刻便折返了回来,一脸哑然,神情复杂地道:“确实是钟离家的大少爷,不过他居然在哭哎?!”
月尝笙愣住了:“啊?”
月惆道:“哇……您是没看见,哭得稀里哗啦的,可惨可惨啦……”
月尝笙皱眉道:“为何?”
“我怎么知道?!”月惆连连摇头,“我看他哭得实在难过,不敢打扰他,赶紧溜了。”
月尝笙渐渐疑心。
一日闲暇无事,夜幕方落,他乘着月色从湖面蜻蜓点水般掠去,涟漪都是极浅。寂寂无声的纱笼幔帷之内,居然真有一人。
那人呆呆地靠着雕阑席地而坐,周围一摞空空如也的酒坛,神色萎顿,愁云惨淡,确实凄凉萧瑟。
月尝笙静静驻足半晌,记住了这张清寡孤寂的面容,不动声色地悄然离去了。
月尝笙想不明白他为何所苦。
他是fēng_liú成性的大家少爷,坐享家财万贯,不用费心思打理。他生得芝兰玉树,多的是软香温玉投怀送抱,只管大把花钱,半点苦也吃不着。
他就算不乐得疯魔,又何止沦落到独饮苦酒的地步。
月尝笙免为其难地动脑子想了一天,颓然放弃,问身边小厮:“你可听说过大少爷有什么难处么?”
月惆闻言去集市里溜达了一圈,端着满手的糖糕带回了消息:“回公子,都说是钟离大少爷苦恋月尝笙却求见无门,郁郁寡欢相思成疾了。”
“……”
月尝笙沉默了:
原来源头在我自己身上?
日子波澜不兴地平稳度过,转眼又是一年。东首第一玉楼永远有客,帷幕却从不敛起。
各家世子的求见书信一叠压着一叠,堆满长案,月尝笙在信笺中翻来翻去,也没找着钟离苑的帖子。
他初时怀揣着恶意,揣摩大少爷何时放弃,时常趁着月色去与楼上看戏。富家的少爷们大抵都没什么耐心,情之一字也都是说着玩玩,怎么可能真的一往情深,不求回报地下去。
可他每次前去,玉楼中总有那人。
大少爷早不是一年前时刻将情愁流露面上的青涩模样了,
月尝笙静静看着他,日复一日品出他眼底心如死灰的萧索。
他有时候不刻意收敛气息,就悬空跨坐在屋檐之上。大少爷察觉出他的存在,却从不问他是谁,也绝不开口与他攀谈。
二人无言对坐,竟衍生出一种别样的默契。
月尝笙毫不怀疑,他此生就会一直这么敛默无声地坐在客席上,于观望中终老一生了。
终有一日,月尝笙按耐不住好奇,开口问道:“大少爷,我听闻你是因为见不到月尝笙而郁苦,可是真的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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