坦然回道:“他去他父亲那头了,今儿个家里就我自己,怎么你有事儿找他?”

贺远赶忙摆摆手:“我没事儿,就是随便问问。”

安昀肃点点头,没说话。

贺远也沉默了,他琢磨起了对方话里的“家”这个字。在他的认知里,只有每天同吃同住的亲人才会管同一个地方叫家。如此看来,安昀肃是把邢纪衡当做家人那样看待的。

莫名其妙地,这个以前从未考虑过的问题,听别人一说竟忍不住往自己身上套了起来,贺远突然对这种不是亲人胜似亲人的关系特别向往,惦记着不知自己何时也能有个这样的家。

安昀肃见他一直盯着桌面没吭声,有些纳闷,却也没好意思直接叫他,只抬手把桌上摆的几样吃食小碟往他跟前轻轻推了推。这个动作还真把贺远拉回了神,他端过茶碗闷头喝了几口,再抬眼时正好扫到书柜,顺嘴问了句:“安哥,你是大夫么?”

安昀肃愣了一下,待顺着对方的视线瞥见书柜里摆的书,这才明白过来,摇头笑道,“我哪有那个本事,”说着话又起身给两人半空的碗里续满茶水,“纪衡是医生,那些医书都是他的。”

“哦。”要说上回偶然撞见时,黑灯瞎火的,贺远压根没看清楚邢纪衡的长相,只依稀记得那是一张很有气势且不苟言笑的脸,再想想苏倾奕,不由心说这有学问的人跟有学问的人竟还那么不一样。

可既然这里的书大部分都是邢纪衡的,那他们应当是住在一起的。想到这儿,贺远又有些欲言又止,讷讷道:“……安哥,那,邢大哥,不是,那你,也不是,我是说你们……”

“我们?”

“我想说,你们,一起……唉……”这种打听人家私事的话,贺远归了齐还是问不出口。

安昀肃倒是心下了然,他多少猜到了,贺远今天过来可不是专程只为给自己拜个年的,于是接着他的话补问了一句:“你想说我们在一起多久了?”

“呃……”贺远点点头。

“有十几年了吧。”安昀肃说这话时的神情似是也有些恍惚。

贺远一脸的难以置信,他原本以为了不起五六年、七八年。他都这么大了,自个儿爹妈不也才结婚二十来年嘛。

安昀肃又问:“贺远,你多大了?”

“再几个月十九。”

“我比你年长十一岁,我十六的时候就认识他了。”

十六岁相识,到如今好了十几年,那岂不是十几岁刚认识就在一块儿了?

贺远其实很想问问,那你们是怎么好上的,可这话头越想越是人家的隐.私,他支吾半晌才隐晦地问了句:“……安哥,那你们是怎么捅破这层窗户纸的?”

安昀肃垂眼盯着桌面,静了一会儿才回话,语气听上去有些伤感:“贺远,我跟你不一样……我俩之间,本就没有那层窗户纸。”

“那……”贺远疑惑地看着对面的人,一时琢磨不过味来,没有窗户纸,这是什么意思?

“纪衡他……是我的恩客。”

话音一落,两人同时沉默了。

其实安昀肃也不晓得自己为何就这么脱口而出了这句实话。他虽然向来并不刻意遮掩同邢纪衡的关系,却也不曾主动向旁人提起过他们之间的旧事,眼下这般坦白,或许多少跟贺远这个人有关。

自打解放以来,进了新社会,安昀肃再未遇见过跟自己一样的人,也许是因为相同的心思让他觉得亲近,也许是因为贺远这副患得患失、小心翼翼的模样让他想起了曾经的自己。

说到底,他不想敷衍他。所以,他认真地回答了这个问题。

贺远则是万万没想到会听到这么一个答案,这彻底出乎了他的预料。倒不是他对安昀肃话里的意思有什么偏见,说实在的,贺远从出生开始,一直生活在这个社会的底层,他看过太多苦难,也看过太多苦命人对于生活的妥协无奈。他从未觉着那个旧时代公平过,同样的,也不会因为任何不堪的境遇而看低他人。他只是有些不敢相信,不敢相信眼前这个容貌漂亮、举止得体的男人,竟会有着那样悲伤难堪的过往。

“他是个怎样的人?”安昀肃突然问了句。

贺远一愣:“什么?”

安昀肃轻叹了口气:“你今儿个过来,总不会是想听我的故事。”

“对不起,安哥,我不是有意让你想起这些的。”自己的困惑却惹得对方忆起过往伤痛,贺远心里是真的很不落忍。

安昀肃没接话,又问了一遍:“他是个怎样的人?”

“他……长得好看,笑起来也好看……干净,离近了总有股香皂味儿……还有学问……”贺远越说声音越低,先前只自己偷偷惦记的时候并未有过如此强烈的自卑感,现下对旁人讲出来,才发觉自己同那人之间竟是差得这么一天一地的距离。

“那我倒该夸你眼光好了,既是这么好的人,你还犹豫什么?”

“我没犹豫,”贺远沮丧道,“我就是不知道他还乐不乐意见我。”

“他不喜欢你?”安昀肃问得很直白。

“我也不知道,我说不好。”

安昀肃似乎有些不明白,只歪着头看他,没说话。贺远一咬牙,干脆把两人这几回见面的事儿一股脑全倒了出来。

听他讲完,安昀肃十分感慨地摇头笑道:“这世上果真有一见钟情啊。”

“我说安哥,我这正苦恼着呢,你怎么还打趣我啊。”贺远难为情地嗔怪了句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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